秦垠

如东流之水不复回。

漆黑

  沉重的机械和尖锐的鸣声,暴戾的长笑,尖叫以前被禁声,言语上的崩溃,对白,粗糙的手指扯起已枯无明息的长发,枪声和惨白的肃静,拿起拖布有鲜红滴落在地,纸条、抽签、抉择、游戏,腐臭和堆积在角落、微红的碎末,饥饿和堕落,裁纸刀擦洗明亮、刀缝中仍余腥甜,暗夜的逃亡,扭曲的手指被做成标本,肢体的艺术大肆展览,滋长的背叛和分裂,巷道尽头的灯光照明罪恶,毫无征兆炸裂的道路,飞溅的生命,陌生的滚烫的血顺着颤抖的睫毛流入眼睛,刺痛,无声的疯癫,精神身首异处,干枯的空洞的一堆肉继续行走,裸露的高台,强迫的交合与被围观的沉沦,荒芜的耻辱,折断的头骨,爱人的眼睛被装进精致的玻璃盒子,晾晒在支架上的人皮,赤脚踩到了一小片干枯的指甲。迸溅的恨意,压到最低处会猝然跃起的枝条,默无声息的隐忍,咬出血的嘴唇,因紧握而泛青的指尖,侵领者凝固的不可置信,泥土里渗出仇敌的申冤的血水,愤怒,茫然的无力,渐深的预感,抓住枪柄的双手不再散漫,泼洒的生命与黑暗,灌注在骨中的怨毒和血债,唇角弯出麻木的诡异的弧度,高楼上最后的对抗,决绝的一败涂地的胜利,纵身放逐。门终于打开,无数张喜悦而明艳的等候的脸,阳光烫伤所历经的罪恶,已毫无退路的内在的摧毁,死去的人已经死去,活着的人却不再活着,只是从一场囚禁走向了另一场囚禁,它的名字是无救赎的自由。

  侵虐  “你知道他们闯进来以后对这里到底做了什么吗?那些你终其一生都想象不到的肮脏和残忍,如果你听见了你会恶心得吐出来,而我们是被强迫去亲眼观看。一个小时前还小声和你说他好想念弟弟的人,突然就变成了一块一块冒着未尽热气的肉,被当做投掷游戏用的道具在他们手里传递、抛离,如果扔远了,我们要去捡回来,甚至按他们所说的扔回来。你觉得这就丧尽天良了,可这已经是他们做的最仁慈的事情。到处都是血,到处都是血。”

  疯狂  “我受够了!我受够了在他们摆满‘尸体艺术品’的教室看守、睡觉,每天醒来看到更多的手、更多的头环满四周,贴着标签,系着蝴蝶结,被裱起来——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我不要这样活下去了,就算剥皮肢解我也不要了!”

  “当我发现,我羡慕着他们养的一条狗,它那样快乐的吃喝玩乐,恨得我想要把它剁碎。你是怎么想的,我,我啊,我在这里嫉妒着一条狗!”

  “我记得最深最深的是尖叫,那种渗入人心的毛骨悚然,恐惧和不想再恐惧下去,人的灵魂和这场尖叫声一起腐烂。”

  反抗  “我要杀了他,我一定要杀了他,我要把他千刀万剐,把他千刀万剐!”

  “我把他,活生生的、一点一点砍成了两截,我好开心,我笑啊,笑啊,笑到最后都吐了起来。”

  “我们是要,和你们拼命。”

  “什么和解啊,协议啊,不要做梦了,谁活到最后都不重要了,早就不重要了。”

  “可这样的一场对抗,它的意义不是结局,只是对抗本身。”

  “很残忍,不是吗?但还是不解恨,不是吗?”

  “在你们不择手段杀害我们的时候,难道就没有想到会有今天?难道就料不到我们也会不择手段的报复回来?你痛不痛?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痛?你以为,我们的一生,就是用来坐以待毙的吗?”

  “我们之间的这场罪孽,是不会得到救赎的;光照不到这里。唯有一起毁灭,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。”

  “我们没有赢;你怎么会以为,在这场对抗中,有人赢了呢?”

  新自由  “那些事情过去二十八年了,我还是会常常从梦中惊醒:我梦到我又被困在那里。”

  “其实那些最早被杀死的人是最幸福的,什么也没有看到,什么也没有做,他们是干干净净的去死;而我们,我们活着,但已不再是我们;我们逃出来了,但我们一直困在那里;我们打败了他们,却永远不会赢。”

  “永远都得不到救赎的。”

  “后来我们对他们做的那些,和他们对我们做过的,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?”

  “反抗时期我只杀了一个人,我的姐姐被他凌辱致死,我爱人的尸体被他剖开取乐,最终我只是将他一刀毙命——他是罪有应得,可这么多年,我就是忘不了他的血流到我手上的那种感觉,是我杀了他,我是有罪的。怀有罪恶的煎熬是如此漫长而痛苦,永远得不到解脱,当初他们,却为什么能以罪为乐?”

  “为了活下来,可以无所不用其极,可真的如愿活下来了,却发现如果那时能选择和大家待在一起会好很多。”

  “就算再重来一次、两次、一百次,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,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:使我们感到绝望的,是堕亡的自己。”

  “早知道会是这样,那个时候,还不如和大家一起死。”

  “你会发现这样一段轰烈的过去最后却毫无声息,就好像从未发生。中央政府是为了太平稳固,我们也不愿意直视——最后谁都不承认它发生过,就算当时两个生死与共的人相对而立,也不会相认。那过去并不荣耀,也不耻辱,它只是不应该存在——我们所有人平静的未来,无尽的期待,在他们闯进来的那一刻,不复存在。可最终,摧毁每个人一生中仅余光亮的,是我们自己。”

  “我能原谅一切,唯独罪恶的自己。”

  “这是我们亲手造就的业果,遗忘或死亡,都不能真正逃开。”

  “那些过去把我们从生命中撕裂出去了。”

  “它们的名字叫生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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